记一次观泳
自从外公外婆搬到鄂州的开发区，我们就很少过这边来看他们了。一来太远了，从我家到那边就得坐两个小时地铁外加一个小时大巴。二来没空，即使过去了一趟也还是待不了两三天就得坐大巴回去。
外婆当初买了这边房子之后，有段时间，很不开心。觉得当初在古田时大家都难得一聚，搬到这边来我们正好有个理由，就更不乐意来了。后来大家心里都明揣着想法却嘴上还在安慰说不会不会。
外婆很喜欢我，老盼着我在辞职之后的空闲时间过来看他们，“诶，反正你不也没什么事，就过来玩呗。”，说来也很是不孝，这三个月，我几乎都没踏出过家门，更别说去那么远的鄂州。
就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道德洗礼，今天还是跟着我妈顶着大太阳淌着汗过来了。
鄂州这边的房子，打着特别适合养老的旗号，吸引了不少武汉人。树多草多地广人稀，物业态度好。可是比较糟糕的就是，附近没商超没菜场没娱乐设施。所以当大家期盼的游泳池开始运营了时，我妈就赶紧给外公买了条泳裤。
“省的你在家里老是睡觉也不运动。”
我妈这样和我外公说道。
外公也显得特别高兴，穿着游泳裤就不肯脱下来，晚饭也甭吃了，干等着我们吃完，就进军去了游泳池。
我外公是个特别执拗和拧巴的人，用今天的用语形容，就是特别傲娇。自己说不好意思，被别人说出来又不乐意。去的路上，还一直嘟囔，“肯定是个不大的场子，我今天就去看看，不游。”您都把泳裤直接穿里面了，你说就只是去看看？我们一行人心里露出了“行吧行吧，谁信？”的表情。
可等到外公真正开始下水游泳了以后，我们仨才开始明白，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心才是煎熬。
我们本来说好，外公在里面自己游自己的，我们仨个就去外面逛逛拍照，各玩各的。然后我们就搬个小板凳在外面准备看下再走。
外婆说外公是会游泳的，“年轻时候，他就带着我去游过，我就在河边踏水，他就在河里游，哎呀，他会游，会游。”，我们说着说着，就看到外公仰泳的时候滑了一脚，呛了几口水。当时我妈就噔的站起来了，观察了几秒钟，发现外公真的是不会游，或者说，长时间没游，忘记了这个技能。
年数大，身体不如以前。外婆当时就急了，吼着说，“他腿还容易抽筋，不游了不游了，这哪能游？”我妈也特怕出什么事，就进去劝外公出来。
我外公啥人啊，大男子主义大到没谁。年轻时当兵参加过越南战争，上过前线直面过生死，背着包裹行李渡过江。整个家上上下下没有人能说动他的，你如果不同意他的话，反驳急了表情就变得狰狞可怕，仿佛下一秒这夫妻，父女关系说断就能断。宛一个泥古不化的小老头。
果然我妈没几分钟就出来了，说劝不动，再让我们看着等等。
外公始终不敢放手在池中间游，就扶着池子的四周慢慢往前走，有时就抓着上下的杆子踏踏水，踢踢脚，再有时就整个头扎进池子里闭气，或者就任整个身体浮在水面。
不得不说，我妈外婆我都是特别爱操心的人。我妈出来时特别嘱咐救生员盯着外公，我外婆一看到我外公浮着不动了，就一阵紧张。至于我，操心的更是严重。
怪游泳馆四周没有扶手。
怪地上不防滑。
怪救生员就只有一个，顾不过来。
怪游泳馆乱开个啥玩意。
怪我妈没事买什么泳裤。
甚至怪在里面乱撩水的人，真是没素质又弱智。
恨不得他们都离外公远点。
外婆实在气急了，说，“给你外公买个游泳圈吧！”
我和我妈一个对视，瞬间达成共识。
是的，对付我外公这种性格的小老头，要学会站在对方的角度看问题，通过直男思维模式思考对策。
“不要，要什么游泳圈，又不是小孩子，你们是质疑我不会游泳吗？我有要你们买游泳圈吗？”
你看，我和我妈一个对视，这种心理活动都能在彼此心里滤过一遍。
“不不不，别买了，买了说不定他又不高兴了。”我外婆听了瞬间就放弃了。
这是长久生活养出的一种奴性。遇事不敢反驳，声音稍微大点就害怕。导致心眼也变得越来越小，想和别人交朋友却又觉得别人会害自己。我们家以前私下老说，“外婆这人，当初要是没有跟外公在一起，绝对是一个可爱善良又有趣的小老太。”
外婆站起来又坐下，嘴里直嘟囔说去哪捡个轮胎给他当游泳圈。我们抖着腿坐立不安，一边掐着表一边往游泳池里面望。因为，外面不仅特别热！而且蚊子也特别多啊！气死人了。
在外公无数次抹脸憋气之后，我说我进去说说吧。
我大声喊：“一个小时了，我们回去吧。”
外公：“啊？很好啊？很有益身心啊！”
我：“我说我们回去啦！”
外公：“哦！你们回去吧！”
我：“回去吃饭啦！别游了！”
外公：“啊？？”
我：“别游了！！”
外公：“我不，我还能再玩一下！”
我：“多久？”
外公：“一刻钟！”
我：“那行，你注意安全，不舒服就马上出来！”
外公：“好的！你也要下来玩啊？”
我快气疯了，崩溃！
我：“我说你不舒服你就马上出来！”
外公：“没事！没事！你们快去别地儿玩吧！”
外公睁着一双猩红的眼冲着我喊，我又怕他废的力气太多，就无奈出去了。
“什么？？他连你的话都不听了！个顽固的小老头！这么固执！气死人了！”我外婆一边跺脚一边使劲招手要他回来。
我们仨就差举个“你快回来”的横幅贴窗上了。
外公的视线一与我们对视，就将两个手抬高，手心朝外，对着我们推动。表示他没事，要我们快回去。
然后我们接着又一次看他试图仰泳时，呛着了水，两手使劲摸后面的抓手，手抓住了，身体却扭不过方向，整个人在水里挣扎折腾。好不容易翻过身来了，我们背后都涔出了汗。
他终于肯上来了，两手缓缓的抓着上下楼梯，身子一点点从水面浮上来，动作极慢，腿和手并用才爬上池边。脚底似乎很滑，他走的也很慢，有条腿使不上劲，所以一瘸一拐，慢慢的挪到了换衣间，我们看不到他了。
又等了好久，也没等到他出来，又开始着急，会不会在里面晕倒了？摔哪了？抽筋了？
后面一位和外婆特别熟的物业人员说，“阿姨，我看着都觉得心惊，人年纪毕竟大了。我还是进去帮您看下吧。”
年纪大了。却不服老。将近八十多岁的人了，夏天用冷水洗澡，从冰箱里拿出的水果就直接往嘴里塞，犯低血糖不说还走几站路，摔在大马路上不要别人扶。他的思想还活在年轻时候，那个优秀兵的时候。你说要他服老，他一百个拒绝，就开始给你谈曾经。
被物业人员扶出来，嘴里一直说，“没事没事，我很好，我很好。”
好个啥啊我说，我们腿上可是被蚊子咬了好多包啊！
经过一个小时的心惊胆战，我们就顺着路灯往家走。天气很凉爽，夜空还有星星。我们趁着气氛还是不错，开始试探着进行劝说和教导。
“再别去了，我们看着吓死人了。”
外公给你讲游泳的好处。
“你年纪大了。”
外公给你说如何学游泳。
“一周最多就去一次。”
外公说老年人就得运动。
鸡同鸭讲了十分钟，我们实在太难过了，对方实力强大，完全屏蔽，拒绝收听。
“不过啊，我倒觉得，这年纪大了，可以给我买个游泳圈啊！那玩意好用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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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仨人纷纷望天，什么站在对方的角度看问题，通过直男思维模式思考对策。
都是扯淡！